從前,有個繁榮的王國。領土面積不大,地理位置欠佳,但人民個個勤勞又勇敢,所以總體上還算國富民強、幸福安樂。
這一年,王子即將成年,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。皇后便遵著舊訓,向國內外發(fā)出盛大的邀請,在廣場的中心,在由木工和泥匠建立的百層階梯的高臺上,只有能穿著特制金鞋走上高臺的女性,才能成為王子的新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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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開始的一周,廣場上人頭攢動,參加者躍躍欲試地涌入、又都垂頭喪氣的離開。那個被衛(wèi)兵們層層看守,放在玻璃罩子中的嬌小金鞋,在形形色色的人手中傳來遞去,卻從未有人真正將它穿上。
之后一月,人流逐漸稀少,但依舊絡繹不絕。
牧羊人家住在北邊雪山的山腳,在大片望不盡的草海之中,生活清貧,普通卻快樂。而自打聽聞這件事,牧羊人家就炸開了鍋,幾個女兒每日躁動不安,明里暗里的開始忙活起來。
“大概是這么大吧,我也弄不準?!编]差的女兒擺弄著手,比劃著,說著。
雖然牧羊人家的三個女兒沒上過幾天學,長得也不夠出眾,甚至有那么些特立獨行,穿破舊樸素的粗布衣服,也從不化妝打扮,但她們卻對自己野性的美無比自信。即如果僅有百分之一成功的機會,去嘗試一下哪怕也是完全值得的。穩(wěn)妥起見,她們決定輪流參加,以獲得有關比賽的足夠信息。
按照郵差女兒比劃的,大女兒用刀把自己的腳削成差不多大小。纏上紗布,套上襪子,偷蹭著郵差的馬車就出發(fā)了。在浩浩人群的簇擁中,衣著破爛的她,竟真的恰好把腳塞進了小小的金鞋之中。人群立馬驚呼沸騰起來,又迅速陷入菜場般喧鬧的討論中,她左右扭著腿腳,低頭看著這雙仿若量身定制般的金色高跟鞋。她抬著頭,踏上前往高臺的臺階,可才踏上幾個臺階,她就跌了下來。
人群中爆出陣陣驚呼和噓聲。
——太重了,那么重的鞋子,要穿著上臺階簡直不敢想!
——放羊女也想一步登天嗎,可笑哩
人們竊竊私語著,像蚊子如蒼蠅,密密麻麻在她身上落滿。
她的傷口崩裂,浸透了襪子,染紅了金鞋。因為作弊敗露,她和父親牧羊人因欺詐罪被削去了左手。
二女兒吸取經(jīng)驗,牧羊人為她親手打造了用來替換的鐵腳,將斷腿的傷口用草藥敷好、用燒紅的鐵燙平,用鐵釘穿過骨頭,將鐵腳與腿穩(wěn)穩(wěn)固定。又在鐵腳外套上足以以假亂真、家里品相最好的高級羊皮。在家人幫助下,又進行了為時不短的復健,跑步、爬山、涉水,在一切穩(wěn)妥后,二女兒與牧羊人和小女兒一起,坐著羊車,踏上了旅程。
如預想中的一樣,她順利穿上金鞋,踏上階梯。
牧羊人與小女兒在歡呼之后,是緊張的屏吸,盯著二女兒一步步輕松走上臺階。牧羊人既激動又緊張,可他又不得不裝作信心滿滿的樣子,抱著胳膊,刻意的將身體挺直。
前往最終高臺的路上,要經(jīng)過個緩臺。
她很快便到達了那里,并轉身朝下面揮手微笑。
她的眼里,那些人們變得很小很小,似乎是因為太高,她感到有些目眩。她仿若沉浸在金光閃閃的榮耀中,周身舒適又溫暖,空氣也變得香甜。
可下一刻,再一抬腳,她便走不動了。
那是防止有人行刺而制作的緩臺,地面基石里摻雜的磁石牢牢地將她黏住。
下面的人群的驚呼如陣陣波浪驚濤,牧羊人把手捂在頭頂,眼睛瞪得老大。他的瞳孔顫抖著,看著,二女兒被士兵用槍托從高臺擊落,翻滾著痛哭著摔落到地面,渾身青紫的動彈不得。鞋子從她的腳上被粗暴地剝下,放在水池中沖洗干凈,又重新被放在玻璃罩中的展臺上。鞋上粘著的水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,又恢復最初模樣般的煥然一新。
牧羊人再次因欺詐罪受到懲罰,與二女兒一同,被砍去了右手。
人們嘲諷著譏笑著,依舊源源不斷朝著賽場匯聚著,他們驚呼、他們歡笑、他們嘲弄。與這個失去雙手,用雙臂抱著女兒的男人背道而馳?;氐郊依镏?,一家子人都陷入無比沉悶的氣氛之中,二女兒昏迷不醒,牧羊人也幾乎喪失了勞動能力。
交給我吧,爸爸。小女兒說著,拉起了褲腿。
牧羊人用光禿的小臂碰了碰她的頭,獨自回到房間,關上了門。
這場誰才是金鞋子真正主人的比賽,距開賽已過了四個月有余,仍未有人能穿著它抵達最終的高臺。
城里鐵匠的女兒最近呼聲很高,她不僅腳的尺寸宛若天成,而且長相甜美,又肌肉結實。人們每天都能看到她穿著鐵鞋從城南走到城北,來回往返地跑著,磨破了腳上的繃帶、浸出了鮮紅的血。人們喜歡捏她強忍哭泣的小臉,摸她扎著馬尾的小腦袋,拿出自家的糖果、香腸給她。
——要背你回家嗎,小家伙?
她搖搖頭,“我不叫小家伙,我叫艾莉?!?/p>
——叔叔正好順路哦,要上車嗎?
她搖搖頭,咬著牙,一步一墜地走著。
不僅如此,大家也都親自驗證過那雙腳的真實性,包括牧羊人,捏下去、摸上去都是真實皮膚肌肉的彈性和觸感。一定就是她了,人們都這樣想著,等待著她穿上金鞋登上高臺的那天。確信著,她值得這般的榮耀,日后她定將成為第一位金發(fā)的皇后。
二女兒依舊昏迷著,牧羊人也一直閉門不出,他的心被無盡的自責與不甘搗爛。一天晚上,他坐在屋里看解剖相關的書時,忽聽的有人很輕的敲門聲。
“誰?”牧羊人提著獵槍,詢問著。
對方?jīng)]有回答。
打開門,是個孩子個頭的小人兒,紅色的眼睛,頭上長著對同樣顏色的牛角。
“你是誰?”
“可以幫幫我嗎,我可以滿足你一個愿望。”小人兒說。
“真的嗎?什么都可以嗎?”
瞥了眼桌上的書,小人兒肯定的答道,“沒有問題,只要你能讓我躲一會兒,一會兒就好?!?/p>
牧羊人讓他進來,關上了門。
“如果一會兒有人來,問有沒有看見什么,你就說什么也沒看見,什么也沒發(fā)生。”
牧羊人點點頭,看著小人兒身體縮小又縮小,變得如老鼠般大小,十分熟練地鉆進了爐子未熄的灰堆里。
很快一群士兵和教士就執(zhí)著火把和武器找上門來,他們問詢著牧羊人是否發(fā)現(xiàn)一只長角的小人兒。
牧羊人搖搖頭,“什么都沒看見,連只老鼠都沒有?!?/p>
“我們在追尋逃跑的惡魔,希望你能配合我們?!?/p>
“這么晚了,還在睡覺就被吵醒了,明天我還要去城里趕集?!蹦裂蛉苏f著,打了個哈欠。
道歉之后,士兵與教士們就離開了。牧羊人關上門回到座位上,小人兒也緊跟著從冒著火星的灰堆中鉆了出來。
“你,可以滿足我一個愿望,是嗎?”
小人兒點了點頭。
“我希望我女兒可以穿金鞋登上高臺?!?/p>
小人兒略加思考,點了點頭。
“但我今晚要在你的臥室住一晚?!?/p>
牧羊人未加阻攔,點了點頭,躺在門廳的椅子上便睡了。第二天一早醒來,小人兒不知哪里去了,進臥室,倒看到妻子挺著大肚子坐著,她焦急地哭著,“我這是怎么了?”
“是天意,上帝給了我們這個孩子。昨天做夢,我夢到上帝告訴我,這個孩子將會穿上金鞋、登上高臺,成為王子的新娘。”牧羊人說。
妻子只是不住地哭著,哭著哭著便拿起十字架祈禱起來。
次日,孩子便出生了,是個黑發(fā)紅瞳的小姑娘。第三日,她學會了說話。第四天,她學會了走路。第五天,她學會了跑跳。第六天,她學會了算數(shù)。第七天,她已出落的亭亭玉立,身材高挑,長發(fā)及腰,腳又恰如金鞋般大小。
第八天,牧羊人準備帶著她前往高臺。那天,妻子在床上不住地哭泣,大女兒趴在柵欄上看著羊群發(fā)呆,二女兒在躺椅里睡得安詳,唯有三女兒笑出了聲,一不留神將手里給二女兒喂粥的筷子抖落在地。
小女兒與鐵匠的女兒同天登臺。那天,鐵匠的女兒騎在鐵匠的頭頂,被鐵匠高舉著,在人群的歡呼中盛大登場。而一旁牧羊人的小女兒,人們皆為她的冷艷與美貌折服,在人群的一側,默默為她讓路開道,所到之處皆靜默無聲,在人們沉默注視的護送下,她走到金鞋的展臺前。
金鞋如有了生命般主動跳到小女兒的腳上,她徑直邁上臺階,朝高臺走去。
她雖然身材纖弱,卻步履輕盈,沒回頭也沒四處望,她就是直直地登上臺階、踏上緩臺,在金色的陽光下,在人們的驚呼中,踏上最后的高臺。
皇后從座位上起身,抓起她一只手高舉著,示意她的勝利。
歡呼的人群中,突然一個人擠了出來,他跳著呼吼著。人們看過去,原來是脖頸上架著女兒的鐵匠,他紅著脖子,跳著,叫著,“還沒有結束!請讓我女兒試一試!”
人們仰首,看到兩道金光從高臺之上滑落,它們幾經(jīng)反彈,最終在叮當幾響后化作兩只金鞋落到鐵匠的腳邊。
“來挑戰(zhàn)我吧?!毙∨畠旱穆曇艨~緲地傳到高臺下,頂著刺眼的光,人們看著她,總覺得與皇后總有那么幾分神似。她和皇后落座在椅子上,她們翹著腿,裸著小腳,高臺的地面不允許有一絲灰塵,她們也不必擔心自己的腳劃傷。
在人們的歡呼聲中,鐵匠的女兒開始了向頂峰的挑戰(zhàn)。她從容不迫的到達緩臺,那里日光已讓她有些睜不開眼,來自臺下的人聲變得稀薄而模糊。從緩臺向高臺踏出一步,這一下忽然變得很是沉重艱辛,向上的每一步,都比前一步需要更大的力氣。她漸漸地透支,鞋子如磁石般被臺階死死吸住,進不得進,退不能退。
她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,她跌落了,在距高臺還有四分之一路程的位置上。
一片噓聲之后,人們驚呼著,奔上臺階企圖接住跌落的她。士兵們阻攔的長槍被人群撞開,鐵匠沖鋒在前,第一個接住了她,他用臉和手臂將女兒接住,后面的人群則又把即將跌倒的鐵匠承住。
多年之后,王子成為了國王,小女兒成為皇后,而他們的孩子,在多年之后,也到了娶親的年齡。在這又一屆的大會上,她看到參賽者一個個爬起又跌落,那雙金鞋也一次次染上不同顏色的血污,在清冽池水的沖刷下,重新恢復無暇的金燦。
而最終,一個女孩兒穿著金鞋登上高臺,她的眼里冷漠而黯然。與皇后一樣,她的頭發(fā)如烏木一樣的黑亮,瞳仁透著血一樣的紅潤。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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