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枝裕和《步履不停》的劇本初稿大概是在2006年完成的,對于他而言,這部電影更像在為逝去的母親“服喪”。思考著如何面對母親去世的現(xiàn)實時,他將《步履不停》拍成了電影。
導(dǎo)演的自傳小說介紹到這個創(chuàng)作背景時,我回憶了一下這部家庭敘事電影,似乎沒有什么段落在表達悲傷。是的,是枝裕和帶著要拍一部“愉快的、不悲傷的”電影的意識,拍出了這一部沒有淚水的電影。
馮小剛曾經(jīng)形容,看是枝裕和的電影適合泡杯清茶,慢慢品。是枝裕和的諸多作品,情節(jié)看似平淡如菊,而每每回憶時,往往會不自覺嘴角上揚,回憶起某個慵懶的午后,與家人、與姐妹、與好友奢侈荒廢的時光。
那些時光似乎沒有什么意義,但卻定義了我們?nèi)松摹耙饬x”,日子不就是這么過得嗎?
《步履不?!分?,是枝裕和融入了自己諸多生活場景進行創(chuàng)作,比如電影名字就取自歌曲《藍色街燈下的橫濱》的副歌,比如影片中母親經(jīng)常略帶世俗地談?wù)摷议L里短,這帶著導(dǎo)演母親“有點俗氣”的生活影子,影片中母親叮嚀兒子注意牙齒,也是導(dǎo)演本人在生活中常聽到的“嘮叨”。
創(chuàng)作母親形象時,是枝裕和選擇了他信任的御用女主角樹木希林。影片呈現(xiàn)上,樹木希林確實呈現(xiàn)了一位既世俗計較又平靜坦然的母親形象。整部影片,看不到用力的電影語言去刻畫家庭倫理,反而在家庭聚會式的交流中,呈現(xiàn)真實的親情羈絆,母親正是牽引一家《步履不?!返哪歉~帶。
母親心里有碗端不平的水繼承父親衣缽成為醫(yī)生的長子在15年前為救落水兒童,不幸身亡。長子一直是父母的驕傲,繪畫為生的次子良多似乎自小是“空氣”,哥哥光芒無限,良多身上的微光在哥哥的影子下蕩然無存。
哥哥去世,注定在父母心中留下了完美的、不可替代的位置。而家人相聚的契機正是祭奠哥哥。是的,哥哥雖然不在了,可到處都是他的影子。
其實在父母的心里,孩子終究還是有個排名的,很難并列。
《人世間》中,周秉昆一家人躺在炕上,“不爭氣”的小兒子調(diào)侃父親“咱們姊妹仨,誰最好”,這是現(xiàn)實中多少子女藏在心中遲遲不曾向父母發(fā)出的疑問。即便是獨生子女的我們,是不是也曾暗暗跟“別人家”的孩子較過勁兒呢。
《請回答1988》中,二女兒德善的生日總被遺忘,在姐姐和弟弟之間時常被父母當作小透明。“二女兒的悲哀是一直存在的,就像這個世界所有的老二一樣,姐姐是姐姐,弟弟是弟弟,所以都得謙讓著。但我以為我如此崇高的犧牲精神,爸爸媽媽是知道的。原來,不是。有可能,家人最不清楚。”這段旁白不知戳中多少子女的心。
《步履不?!分?,母親從沒掩飾過對大兒子的思念。當年父親偷了鄰居家的玉米,拿來給母親制作天婦羅,不巧鄰居也來分享豐收的玉米,“玉米對玉米”的尷尬得益于大兒子的解圍,這段回憶父母記憶深刻,多年后依然對圍坐在餐桌旁的孩子們津津樂道,同時也得意洋洋夸贊著聰明的兒子。
但其實,那一句解圍出自二兒子良多之口。是父母記憶偏差,還是父母潛意識地把“最優(yōu)秀”的一切都給了大兒子。生活中,又何嘗不存在著這樣大大小小的美麗“誤會”呢。
母親時常后悔在兒子要去海邊玩耍時,沒能把說那句“小心點”送到兒子的耳邊,也許說了,兒子就不會出現(xiàn)意外。但,也許說了,意外還是會發(fā)生。
所以,母親堅持讓被救者良雄年年來家里拜訪,待他走后還要嘲諷一番。提及被救者,母親面色沉重地說道“無人怪罪才是最痛苦的”。
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的痛苦,在年邁的母親心中焦灼,她又如何忍心把大兒子從心中的第一名位置替換,替換便意味著放棄,預(yù)示著遺忘。
母親心里的那碗水,想來是端不平的。
母親心里有堵堅韌的墻家中的頂梁柱無疑是那位自負又小心眼的醫(yī)生父親。即便到了晚年,父親還在埋怨為何孫輩回來都稱這里為“奶奶家”,明明家里的錢都是他賺回來的。
但就是在這樣的家中,他以為能夠掌控一起,殊不知直到晚年他才明白,在老伴兒面前,他不過就是一個“小學生”。
父親在全家人面前調(diào)侃年輕時聽音樂會,母親毫無審美聽著睡去的囧事,這無疑想在家人面前炫耀自己一家之主的品味。母親卻若無其事地用一張《藍色街燈下的橫濱》唱片堵住了父親陰陽怪氣的嘴。
隔著浴室屏障,泡在浴缸里的父親詢問屏障外打掃的母親,唱片是何時買的。母親沒有放下手上的活,輕描淡寫地說道“我背著良多追到那女人的公寓前,房間內(nèi)傳來你的歌聲?!?/strong>
鏡頭前,滿頭銀發(fā)的老父親羞愧難當,雖然一絲不掛泡在浴缸,其實早已在母親面前穿上了皇帝的新裝。
母親為了家庭的和諧,選擇多年隱忍,心中那堵堅韌的墻堅不可摧,任他是誰都不可能僭越和侵犯。自負一生的父親,步履蹣跚時終于明白誰才是家中的王,到底是誰拿捏住了誰。
傳統(tǒng)的母親似乎與現(xiàn)代定義的“獨立女性”毫不貼邊,但是她那捍衛(wèi)家庭的決心豈是常人所能及。
母親心里有把偏心的尺這里的偏心與“端水”尚有區(qū)別,“端水”是對內(nèi),對自己的孩子;偏心是對外,對孩子的家庭。
良多與妻子是重組家庭,妻子喪偶帶著兒子改嫁良多,良多還沒有自己的孩子,世俗的母親自然無法避免地“催生”。
掃墓途中,母親輕描淡寫說道“你們會生孩子嗎,有了孩子要離婚就難了”。母親認為良多的妻子是喪偶而非離異,離異跟前任的感情是決裂,但喪偶多少留有遺憾,那么跟良多的婚姻難免存在隱患,于是母親還是希望良多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。
這個小心思在給良多一家準備的睡衣也可以看出,母親準備了兩套,沒有良多繼子的那一份。與兒媳的相處中,母親直截了當提到希望他們再生一個孩子,可以說這個母親自私和愚昧,但卻是無比真實。
這里的母親并非披著圣母的外衣,她是自私的,她是世俗的,她是不那么高尚的。是啊,這才是現(xiàn)實里實實在在的母親,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子孫滿堂、血脈相承、生生不息。
一部輕描淡寫的家庭電影,我們又分明地感受到親疏有別,兒媳、女婿在母親的心里,就是“外人”。有什么避諱的,是枝裕和平鋪直敘,毫不掩飾。對這世間萬物,母性是無私的,但對于血親,母親的心終究是偏著的。
結(jié)語蝴蝶冬天會幸存下來,第二年變成黃色,翩翩起舞。電影中,黃色蝴蝶顯然成為一種意向,代表那些逝去的人。給兒子掃墓后,母親在屋內(nèi)追逐一只小蝶。良多一家四口給父母掃墓,身邊飛過一只輕盈的蝶。
良多錯過了與父母的最后約定,生活腳步從未停歇,不禁令人感嘆,還是慢了一步。這就是人生,看似波瀾不驚、平平無奇,但卻沒有那么多下一次。
正如“人間清醒”大張偉曾說“我從來不想去外面看一看,外邊的地方花錢就能去,但是家,不是花錢就能回的地方?!?/strong>
不遠處,母親蹣跚笨拙的身影若隱若現(xiàn),步履不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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