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我對朋友說:“下次我們見面也許是十年之后吧?!?/p>
她笑著說怎么可能,然后跟我一起沉默下來,一起看著不遠處太陽底下玩鬧的孩子,還有陪著孩子的各自愛人。她是我初中同學,比我大一歲,第二個孩子比我家獨子早一個月來到人世,都是男孩,過了年都算兩周歲,頭胎女孩子,剛上小學,性子是肉眼可見的活潑,來這個小公園的路上跑在最前面,到了之后跳繩、踢毽子,爬上爬下。
大年三十早上帶孩子去她家,是前天晚上的臨時起意,說春節(jié)假期她一家都在鎮(zhèn)上,住在她父母家里,說正好可以讓月齡相近的兩個小男孩認識認識。是在一個只有三人的小群里聊起來的,那個群叫“年末一聚”,大概半年到一年會發(fā)出聲音。
群里另外一人沒來,他年三十要回老家,目前還沒有孩子,剛剛結(jié)婚。我和她上次見面就是在他的婚禮上,我在伴郎桌,她在朋友桌。他是我們初中這批玩伴里最遲結(jié)婚的,那天我們幾乎都在,算上他,都結(jié)婚了。那天她先走的,我也沒跟著去下半場,回家時孩子妻子都已睡下。
我買了一盒海苔肉松小貝給她,她回贈我一袋甜橘。
到的時間有點早,她和兩個孩子正吃早飯,她母親做的,她母親和她長得很像,我初中時就見過。她丈夫也在家,原本說因為疫情防控要去單位,結(jié)果沒有收到正式通知。她爸爸殷切地給我一家三口沏了茶。我和妻子喝著茶,看我兒子和她兒子用一枚橘子進行你給我、我給你的交流,等他們吃完,一起出了門。
外面很冷,但有太陽,這天也許是這座南方城市春假七天里唯一的晴天。
公園很小,其實也沒有什么好玩的,不過就是想和認識的人一起曬個太陽,看孩子們在難得的陽光里撒個歡。她家兒子已經(jīng)放開手自己走了,走得還挺快,摔倒磕到也不喊疼不哭,我家的還習慣媽媽牽著,時不時撒嬌要抱。兒子的一大愛好是拿一根小棍子在地上泥縫草坪里挖挖戳戳,他媽媽給他找了一根木棍,轉(zhuǎn)眼就被朋友兒子搶了。他憋開嘴哭起來,我和他媽媽笑著讓他去搶回來,他不敢,也不會。
我問朋友怎么教的。
她說:“他在家天天要和姐姐搶的?!?/p>
果不其然,六歲的姐姐一下子就從兩歲的弟弟手里拿走了棍子。
一根棍子,也不記仇,夠他們玩好一陣。
然后他們繞著那株不知多年歲的巨大榕樹繞圈,穿著小小鞋子的小小腳在刻著浮雕的圓形石板邊沿走,專心致志,無所畏懼。那株榕樹虬枝錯結(jié),葉片繁茂,有若華蓋,簡直遮天蔽日,就是我們這四個成年人加三個孩子都張開懷抱拉起手,估計也環(huán)抱不上。
我以為這一株巨榕是哪里移植過來的,全無印象,經(jīng)朋友提醒,才驟然想起,小時候就見過。
那時這里還不是公園,朋友家在這附近的房子還沒拆遷,近處那座橋還不是如今堅固的模樣,是一座豎著“危橋小心”的小石橋,這株榕就在橋邊上,從不曾顯得如此龐然。還小的我有時放了學會騎車從石橋上經(jīng)過,穿行在這片當時由成片老房子構(gòu)成了曲折巷弄,里面有亂七八糟的天線,有零食鋪子,有發(fā)著臭的垃圾桶,還有文具店門口兼賣冰棍冷飲的冰柜。然后我會和初中的一群在不遠的一家職高后墻集合,把自行車從并不高的墻頭扔進去,人再翻進去,去沒有草坪的沙石地踢足球。那座職高如今改了名字,沙石地上蓋起了新的學生宿舍。
“你小時候這樹就有這么大?”
“小時候沒感覺,應該也這么大的?!?/p>
也許,小時候的人很少在意那些需要費神去看的龐然大物吧,也很少在意被時間所鍛造的一層層年輪,他們總能認真地走自己面前小小的一段路,就算哭鼻子也只在想哭的那一陣。
我和朋友在快十一點的時候告別,抱起為了要繼續(xù)玩而鬧脾氣最終哭起來的兒子,走向相反的方向。走出公園,過了一個馬路,他就不哭了,呀呀嚷著要下去走路邊上的一個斜坡。
大年三十,除夕夜后,又是一年。我和朋友,我的妻子和她的愛人,還有我們各自的孩子,都大了一歲。
[責任編輯:linlin]